编者按:本文节选于《问津》2015年第五期。为山西书友刘涛先生所收藏整理。本书记载了上世纪20年代天津典当业的情况,书中还有对当时政治局势的分析,对天津民俗民风的探讨,甚至还可以看成是一本指导青年就业的励志书。
文|张中籥
序一
夫典当者,辅助社会便利民生缓急相通之商业也。于国于民,大有裨益,因有裕国便民之称。其工作至苦,收益极微,社会人士绝难置信,此种冤情虽尽东海之水难以涤除。冤哉斯业!试观外县无典当之村镇,人民多感不便,周转难通,时盼有典当之设,然多无人敢往应命,盖以前既受损失,又招人恨,谁能再忍斯痛?在清季以上,历代重视典业,特加保护,凡设典当,均由内部颁发当贴(旧称龙票)以为特许之证。否则即系私设小典,有干禁令,于此可知典业之身分矣。
尝见许多刊物中,偶载典业创设原始,皆曰当铺筑高墙乃囚人所居,高柜台亦防囚人逃逸之设,门前木栅栏为监狱式样,以为设典业者,起始为囚人所开。此种谬论,不知根据何书,不禁一笑!盖因设木栅栏者,为拒市民儿童之撞门扰乱也;设高墙者,为防贼盗之侵入也;设高柜台及柜上之栏杆者,为防争取当物伸手扰乱致生差错也。那有囚人有巨大资本而设典业,且能负保管万家珍奇物品而无错者?明眼人不难洞悉,何用深解。惟闻在专制时代之流犯充发期满,在彼地流落难回本乡,曾有私收小押之举。但其所收者乃典业不收之物,如扁担,水桶,刀,镰,斧,锄等以之为押。并无当票发给,所押本钱数百文,一月不赎,即为变卖,然亦早已无存,更岂能以此相比典业也。
吾国社会著作与事实离奇者比比皆是,若能写实记真,促社会百业走入革兴之途,人人克尽厥职,未有不臻富强者也。国人爱国,屡见报端文章;社会改革,常覩墙头标语;笔尖磨秃,墙壁糊严,自以为了却责任。有效与否,从不研求,能否实施,在所不闻。试观近年之社会刊物汗牛充栋,而能写真实不虚者“寥若晨星”!或闻风而录,或向壁而构,或采他种记述而作,一谬而转为百荒,辗转记载,以虚为实,以假乱真,纵有真诚写实,或有猜疑,理想与事实,终归两奇。刊物即出,社会人或信其实,遂致错误发生,一般人如入五里雾中,不知所从,此皆虚构事实出版物之误也。兹有张中籥先生(一名张皇,别署车中子),晋人也,英年积学,惜乎怀才不遇,屈居于商界。但身虽为商,而意志确在社会,举凡社会种种事业,无不时怀刻念,一面供职惟谨,丝毫不疏。一面对于社会,着意留心。每遇记述失真之文,急欲辨正,一逢虚伪造作之事,即愿揭穿;以合写实之旨,而藉以纠正社会之不诚旧习。其积思精华,披露于报端者已有苦干种。久为同志称赞!
张先生鉴于商业书中关于典当缺少详实记载,虽经济刊物及报端屡有述及,而大半均皆虚构,纵内行人读之,亦莫明其所以。不是讽刺描写设词诽谤,就是传言记述捉影空谈,此亦非著者之故意,而实受之于以谬传谬,以荒播荒,辗转记述,误为真实之故也。究其诽谤之原因,实缘典当业规章之严格,对于当户欠缺通融,或因不能随其所需,心怀不悦;或因不赊不欠,未能满意。此种制度,严格说起来,与正义道德毫不相悖。不过在我国社会人情下,未免难容。于是有嫌怨者一方面故作谣言,一方面伪造事实,淆乱听闻。使志者疑,愚者恨。或以理想断定,或以听信流言,误解日深。明达士子久欲明个中真相无由而明,典业本身早拟开诚布公供诸社会莫得其法,张先生抱定写实解疑改革志向,于今夏开始执笔,在公余之暇,过其灯下生活,费半载之苦工,耗若许之精神,用流畅之笔法,写成《天津典当业》一书。前日张先生将全卷成稿令余观阅,并嘱为序。
其内容凡二十章,将天津典当业六十年来之盛衰经过,人民和当铺之关系,典当组织之方法,估价之标准,收存保管之责任,书写当票文字之沿流,捐税之负担,过去之意外损失,收当打当之手续,职员工作与待遇,当户当业双方面应存之道德观念,以及营业规则,内部章程,并调查统计等事项,蒐罗靡遗。又附记前途之展望,设学社之计划等。余阅后不觉拍案叫绝!真是一字一确,一事一实,毫无半点虚构,诚典业书中之巨著也!从此社会人士得明真相,误解顿除。人民与典业得以融洽,隔膜皆消。斯著可作一般人之读物,亦可作同业学徒之课本。欣喜之余,是以为序。
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双十节 祁云五序于津门旅次
下图:原梨栈大街(今和平路)上的“馥成当”和“同吉当”。
序二
我国在过去既少关商事历史之记载流传,到目前亦恒鲜见任何商事之专著出现。推共主因:实缘商业场中既乏手笔,文字堆里则多不愿以其“生花之笔”屈沾“财臭”。得意者固“扬眉吐气”,失意者亦惟“吟风弄月”,谁会留意及此?
即以此间典当业而言,在社会确具深久之历史,于人民更有旦夕弗离之关系。惟以实况既无传述,道途自多失真,一般注意本业者,皆苦找不到研究之敲门砖,而无领略之好机会。大多彷徨犹豫,不知所向。此作者自告奋勇撰著本书用意之所在也。
且本业之与社会,关系虽深,实际之印象极坏。诸种误解谬论,皆由不明果里而生。故作者愿以身处目睹耳闻心感之实在情形,尽量写出;更以诚恳忠直之坦白见地,加以评论。其中或纪述,或言论,皆敢标明曰“写实”,绝无掩饰虚构及一切偏僻之情感作用参混其中。在作者唯一这愿望:务使其有济补于现状,备纪鉴予他年。
惟作者以年岁学力所限,笔下疏误,事实遗漏,深恐在所不免。故脱稿之日,即就教于祁雲五先生,深蒙不弃,经将初稿逐章加以批阅校勘,内容上之补删,文字上之修润,实为本书生色不少!先生素擅文、法,更为本业中之先进,对作者此项工作,肯欣然挽助,使作者精神异焕,魄力愈坚,成绩超于所学,此为最堪铭感者也!
民二三岁暮 张中籥序于天津
下图:原书封面
第一章:最近六十年来天津典当业的盛衰史
童年时读《三国演义》,开卷便看到两句极无聊的平常话是:“天下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。”那时以其言中无物,淡而置之。一直到现在,经过了很长时期,观察了不少事物的结果,则顿觉斯言中有一种万不可更易的哲理存在。无论何事何物,决不会永久保守它的常态,恒久不变。在这浩大的空间里,所有的若干事物,都随着时间不歇的演化。无论何种事物,说不定经过了多少次的变化,始成今日的形态,因之吾人苟欲提论任何事物之现状,皆有追本溯源之必要也。
作者撰著本书之开端,即以纪述本业过去之盛衰历史为首要。但以作者年岁之稚,见闻之浅,深恐一味东补西凑,结果录一漏百;又怕仅凭记忆传闻,弄成“张冠李戴”。故此篇虽居全集之首座,实为编撰之晚果。探询采集,实出了不少苦汗,断决留舍,更费了不少心神。
最初,访问就教于原德庵老前辈,先生年过古稀,在本业中最富阅历,饱经变迁。作者发问之始,承先生欣然侃述,宏论博议,卓见众多,实为作者增知不少!惟关琐闻零拾者,限于本题范围,未能尽量收入,诚为憾事!嗣后又经祁云五先生代翻公会案卷,刘干卿先生帮找参考书籍,由是所得之事实与证明益多,以上皆为本文成分中之得力劲旅。
此间之有本业,由来甚久。过远者既非记忆所及,更无历史可考。即就最近过去六十年中之盛衰过程,殊有研究之价值意味。在此六十年中现当分:(一)清光绪初至庚子之变乱;(二)庚子乱靖后至壬子之变乱,(三)壬子乱靖至现在,三大时期来写:
清光绪初至庚子,在此二十六年中间,彼时境区及人口比率,较今日皆相去甚远,而此间本业开设之数额:仅城厢即设有三十二处,连同乡区十二处,综合即有四十四处之多。且每典所质架货多至十五六万(钱币制),少至十二三万,亦诚为可观之营业。纳息章程:普通号件为“吊二”、“百三”,即一吊以上按二分纳息,一吊以下则为三分。他如皮,毛,喀喇,钟表,玉器,则须三分,然过十吊者仍按二分纳息。时期则定章为二十四个月为满期,但习惯相沿,皆延至三十个月后方始售卖。于此恒长之典期上,可见到彼时社会之敦朴状态!彼时所典之任何一种服饰,短时期中决无遭原主弃舍之可能,假使彼时之当期用于今日,敢断定十九都要”收”市大吉,绝无疑义。
庚子拳变惹恼了八国洋兵,新式武器的威力,我们的帝国政府,我们的奴隶人民,从此才明白了它的厉害。那时我们的军队既为洋兵所屈,天津为直衝地带,在此时期中,炮火枪弹直似随风乱吹!百业遭其毁,万民受其苦,而本业之劫运亦由兹而起焉。一班宵小,视此为获利之良好机缘,一时间蜂起潮涌,实行乘火打劫,本业被于此灾者,竟达二十处之多,损失不下五百万两。
庚子乱靖之后,人人皆如“惊弓之鸟”,大有以此间不可息止之心理。幸经李合肥氏处理得当,地方始得稍形恢复。而本业中尚可勉强维持继续营业者,仅于二十二处。及至宣统初始渐增至二十四处。此时期中营业之状况,已不及往昔。至于利率,在乱靖后短时期中曾为月息一律三分;后始减至一律二分五厘。
壬子兵变皆由军阀作祟,更含十足之政治背景所造成。事发于夏历正月十四日,从日暮发动,放火抢劫,彻夜不止。典当业之蓄贵藏珍,素为些小垂涎,在此一夜之中,本业之遭灾者达十七处。事后满途遗物落珍,不计其数,诚浩劫也!乱稍靖,地方士绅为恢复本业起见,与本业当事者共商暂延聘日本军队作短期保护,此虽为不得已所出,然国民之依外求安心理于此表现!亦即今日东北三千万人甘心依外求安之小映照。关此点作者本欲掩埋弗宣,然为良心驱使,更从此可见未得相当教育商人,无国家观念之荒谬行为,诚倾尽黄河之水,难洗刷之污迹也!后得杨以德氏出任钜艰,弹压生效。地方承平后,始行撤去。
天津自庚子后始有外国租界(编者注:天津租界始于1860年,1900年庚子后增加到9个,但不知作者此处的庚子指的是1840还是1900),租界中本业之初设,则推光绪三十一年日租界之隆星等号之创立也。然其性质为质,由日警署出示:每银一元每月取息铜子四枚,每角取息制钱八文,当期则为六个月,此项营业,是一种单纯性质,因其既不受中国官府之节制,更不参加同业之团体组织也。
民国以来,因叠受内战影响,地方时现不安状态,斯故租界中典当之开设,大似“雨后春笋”,应运而生。且其组织及营业,皆日臻完好。而在过去租界中之营业,曾反驾乎华界之上,时势使然也。二十年至二十一年为本业历来未有之鼎盛时代,开设处所之激增,打破从来记录!曾几何时?竟至成了今日这般不良疲糜地步!于此足证盛衰之理,与夫分合之论,有至理存焉。
说到资财方面,常见许多报章及其他刊物上每提到当铺便说:“多数为晋籍商人所开设。”其实在目下十九皆为此间钜商富室之资本。说到山西人,不过代理经营,籍得区微劳动之报酬而已。但在过去,庚子之前,则晋商出资经营者确在十处之上。(如广盛、益盛、兴盛、文盛、天裕、义丰、长庆、日升、广昌以及天锡、广成等合资者)。至今则所谓之晋帮,多为“依人作嫁”,根本投资而经营者,则“寥若晨星”。
作者关本题之所知尽于此矣,关本题之纪述亦止于此矣。至今其他附会传闻,终以“人言误传情可原,笔墨错述罪无恕”的原故,不敢自作聪明,藉符作者“宁存一实,不置百浮”之为文本旨。
下图:原达文波道(今建设路)的“聚丰当”。
第十七章 天津范围中现有当铺的一个调查
在过去任何时期中,此间所开设当铺之数额,皆不若今日之多。就今日华租界中及乡区所开设之当铺,形式上虽有典当质当之别,实际上济裕平民泉融社会之意义则决对雷同。惟华界中当典取息较低,租界中及特别区中则利率较高,规模亦多就简,故人多呼为质典。惟其开设手续稍易,营业上更颇灵活,兼以富商寓公多居于此,因之所吸收之当物亦较强优。故数额反多于华界数倍,经作者最近调查所得,录之于次,藉作此业一时代之纪表:
字号,所在地,经理人
中祥,河东西方庵后,张星三
同聚,鼓楼东,文质庵
天聚,河东兴隆街,郭慎斋
德华,鼓楼西,尤锡九
裕和,东门外磨盘街,原德庵
元和,鼓楼西,结束中
辑华,毛贾伙巷,候敬修
中昌,鼓楼南,张子润
和顺,北门里,余月川
协合,西头双庙街,阎玉衡
同福,河东小关大街,汪春斋
麟昌,西头太平街,祁云五
天兴,河东郭庄子,温星三
同和,南马路西段,南步武
太和,河北大街,陆荫南
福源,南门脸,封静庵
义和,河北石桥,结束中
义泰,南马路东段,结束中
源祥,西北城角,张仲平
万成,南关下头,乔悦清
裕生,西北城角,王光庭
福顺,南市建物大街,仝迓东
德昌,南市华楼,候敬修
庆昌,乡区咸水沽,冯子光
广昌,乡区葛沽,任锡五
中通,乡区大沽,张少堂
天锡,乡区葛沽,原耀轩
----以上二十七典皆为当商同业公会会员
隆星,旭街,宋礎卿
裕丰,花园街
利和,旭街,武介轩
元顺,南市口,刘师竹
桐昌,旭街,王干臣
聚兴,旭街,张仲平
天顺,旭街,刘师竹
聚兴,闸口,张仲平
聚丰,旭街,鲁敦五
聚丰,旭街,鲁敦五
庆昌,蓬莱街,郝寿川
松茂,旭街,王瑞臣
泰昌,芙蓉街,何桂芳
德懋,南市口,结束中
义德,关帝庙街,郭厚哉
恒裕,同庆后身,结束中
义德东记,秋山街,靳伯元
协茂,,赵庭襄
福聚,大罗天,刘鸣岐
----以上十九典皆为开设于日租界中者
下图:右侧为西开教堂前的“万成当”
恒顺,梨栈,徐少林
同吉,教堂后,崔子徵
松寿,劝业场下,田振德
同吉,天增里,崔子徵
松寿,六号路,田振德
瑞和,西开一善里
馥成,惠中饭店傍,高星桥
桐昌,海大道,王干臣
永义,绿牌电车道,樊华堂
万成,华利里,乔悦清
裕中,绿牌电车道,任子文
万成,西开,乔悦清
麟昌,马家楼,祁云五
益生,马家楼,南步武
麟昌分号,绿牌电车道,祁云五
松昌,先农里,陈继武
元和,三十号路,何玉民
聚顺,绿牌电车道,王维棠
----以上十八家典设于法租界者
松昌,海大道,陈继武
公顺,求志里,韩云亭
永裕,黄家花园,郭秉臣
致和,朱家胡同
永裕,朱家胡同,郭秉臣
同义,小白楼,陈丽源
聚丰,达文波楼,鲁敦五
宝星,朱家胡同,法国人
----以上八典开设于英租界者
下图:2005小白楼地区拆迁时,露出了原“同义当”的字号。(摄影 潘述亮)
恒昌,二马,候子良
兴隆,三马路,陈济安
泰昌,大马路,何桂芳
----以上三家典开设于意租界者
集通,特二区大马路,李子厚
同升,大王庄,陈瑞亭
福祥,特二区大马路
麟祥,大王庄,温耀翔
德益,特三区,张世五
聚顺东记,河东西方庵后,王维棠
颐贞,特二区,胡俊三
汇通,特二区十字街,张朗斋
德昌,特一区,候敬修
公茂,特一区,王子寿
德昌,特一区,候敬修
天德,大直沽,王星三
----以上皆开设于特别区者。
其余谦德庄、小刘庄等地尚设有数家,但质押未详,故未录之。
注:上项调查截止(民国)二十三年十月
文|韩石山
不久前的一天,去看望张颔老先生,谈起他的家世,我想知道的是他的家族中可有什么文化人。所以挑起这个话头,是因为我总觉得,像张颔先生这样没有多少学历而终能成大器者,少年时必定有某种引导,至少也是某种启迪,否则,一个寒家子弟,怎会从小志于学,终生不懈,成就这样一番伟业呢?
没想到我会这样提出问题,张先生沉吟片刻,随即朗然言道,有一个,有多大影响我当时也不知道,不过,我是很佩服他的,是我的堂兄,谱名张连仲,也叫张帆,笔名张中籥,曾一度用作本名。
做什么的?我问。
当时是天津一家当铺的小伙计,张先生说。
我有些失望。张先生说,可别小看了这个当铺的小伙计,二十四岁时就出了书,署名张中籥。当时可是一件轰动的事,介休县的商店里都有卖的。
接下来,张先生说起这位党兄的简历:1911年出生,系伯父张缙绅先生的独子。十六岁县立高小毕业后,随其父去天津学生意,进了位于东门外水阁大街的“德恒当”做学徒。财东乃天津八大家之一的黄家。中籥兄是个有心志、有文采的年轻人,进入典当业后,经过几年的观察,决心兴利除弊,为旧典当业开一条新生路。这志气可不能说小。于是广泛调查,潜心结撰,写出了《天津典当业》一书,成书在民国二十三年,出版在民国二十四年,当时不过二十四岁。这一年我才十五岁,高小还没有毕业。人家这么小就能出书,我很佩服也很羡慕。出书不久,中籥兄就回到介休老家,后来走上从政的道路。
机缘还是背景?
不,全是靠自己的努力。天津回来不久,阎锡山政权在各县考试录用村政协助员,中籥兄在介休县考了第一名,委任为县公道团区团长(全县四个区),后来省里举行高等文官考试,介休去了三个人,另两个人是中学毕业没考上,他只有高小学历却考上了。任命为祁县公道团团长。这时我已去了樊城。抗战开始后,中籥兄随二战区党政机关赴晋西,在乡宁的山西军政干校第十五分校任政治教官,后又考入民族革命政治实施研究院为研究员,毕业后任石楼专员公署秘书,抗战胜利后当过繁峙县县长。
张先生走上革命的道路,最初也是这位堂兄的引荐。在乡宁军政干校任职时,中籥兄,写信给尚在湖北樊城学生意的张先生,告知山西抗战的情形,让我迅速赶回参与,待张先生赶回山西不久,又因中籥兄之荐,进入民族革命政治实施研究院当干事,结识了院长杜任之,从此走了革命道路。
说到这里,张先生起身,从东侧的书柜里取出了一本书,正是《天津典当业》。张先生说,是介休史志办的一位老朋友,在北京的一次拍卖会上买下送他的。征得张先生的同意,我将这本书带回家细细观览。
震惊,最初的感觉只有震惊。七十多年前,在这样一个陈腐的行业里,年轻的作者却能挺身而出,精心钻研,多方考稽,拨其迷障,辨其利弊,写出这样一本见卓识见才情的著作,而其文笔之典雅温润,流畅自如,就是放在当今,也该列为上品。难怪那天张先生要说,这本书如今已成了商学院学生研究中国典当业的必读书目。
先看其文笔与志向。序中说:
我国在过去既少商事历史之记载流传,到目前亦恒鲜见任何商事之专著出现。推其主因,实缘商业场中既乏手笔,文字堆里则多不愿以其“生花之笔”屈沾“财臭”。得意者固“扬眉吐气”,失意者亦难“吟风弄月”,谁曾留意及此?
即以此间典当业而言,在社会确具深久之历史,与人民更有旦夕弗离之关系。惟以实况既无传述,道途自多失真,一般注意本业者,皆苦找不到研究之敲门砖,而无领路之好机会。大多彷徨犹豫,不知所向。此作者自告奋勇撰著作本书之用意所在也。
全书共二十章,约四万字。其章目依次为:
1. 最近六十年来天津典当业的盛衰史;
2. 都市人民,乡村人民,和当铺;
3. 目下天津典当商组织方法;
4. 典当业现行的营业法则;
5. 典当业团体的组织并其章程;
6. 典当商营业时估价的标准;
7. 收货,存放,和取赎;
8. 当铺内部服务人员的层级和责任
9. 当铺内部服务人员所受的待遇;
10. 典当商做交易时应加的防患;
11. 当铺内部服务者与典主双方应存在的道德观念;
12. 转当局与人民及当铺的关系;
13. 典当商应用文字写法的沿流与举例;
14. 天津典当商过去所受的意外损失;
15. 当铺倒兑的手续;
16. 收买当铺估货的几行商人
17. 天津范围中现有当铺的一些调查;
18. 典当商捐税的负担;
19. 当铺内外观的写真并说明;
20. 天津典当业前途的展望。
另有附录三篇。依次为:
这样,全书的内容与规划也就约略见之了。对旧典当业流弊的揭示,不用说是鞭辟入里,句句属实,这不难做到,毕竟是此中之人嘛。难得的是他的识见,他的用心,志在兴利除弊,商民两便。比如第十二章说到“转当”时,对典当与普通民众的利害关系,说得就极为透彻。由此我们也就知道,典当业并不是我们过去印象中那样血淋淋的尽是盘剥。所以数百年不衰, 不光对从业者是一种财源,对民众也是一种便利。只有两利才能共生,若仅是一种血淋淋的盘剥,那就如同打家劫舍,无异于土匪强盗,早就叫官府派兵剿灭了,如何能维持数百年之久?
“转当”是怎么回事呢?可说是应运而生。
作者说,乡村人民素以当铺为第一贷款便利处所,兼因近年来农村年年走着噩运,不是兵荒,便是匪患,如水、蝗的灾害。乡村中产以下人家,差不多十九都要和当铺发生关系。否则一筹莫展,只会坐以待毙!但目下津县直辖诸乡,仅大沽设有一处,葛沽设有二处,碱水沽设一处而已。其外本境及接境如武清、静海、文安诸邻县所设有之当铺,为数亦渺渺。各处农民都不能享受典物贷款的便利权益。不得已只有负重跋涉来天津,往还多至百余里,废耕作,耗时间,但为了需款的急迫,那尚顾得这些。如果不这样,立刻要感受“无钱寸步难行”的困苦。
“转当”如何动作?
不须纳营业税,便可营业,由熟悉典当业的人员,或兼营运输的人员,“收取押当物后,付给典主当银及本局当条一,兼扣应得之脚力,当户如于当条上所注明押期中取赎,则除典当时预付之脚力外,更无须有其他费用,过期便转送给天津当铺,然后当户可执该局所发当条换取天津当铺正式当票以后,只要在十八个月当期之内,皆可随时自由取赎。“这等于是在各乡建起了当铺的代办所。”
至于对当业当前的擘划,可说头头是道,那份《设立典当业育才学社的一个计划》,更是雄心勃勃,见出一个热血青年的社会理想。
这本小书,让我感兴趣的还有一点,就是空页的妙用。因为排版采用的是“另页起章“,章数又多,这样就有了不少的空页,这些空页做什么用了呢?全是当时新文学名家关于当铺的描写。计有章克标、胡也频、夏斧心、鲁迅、王以仁等人。由此也就不难推断,这位中籥先生,当年也是一个热爱新文学的青年。好多从事其他行业后来声名显赫的人物,起初都是由热爱文学走上他们后来的道路的,多少年前我就有的这个感觉,此番又一次得到印证,只能说中籥先生时运不济,没能继续从事经济学的研究,中途而辍了。
记得那天,张颔先生曾对我说,他的这位堂兄,论天分,论才情,均不在他之下,若从事社会科学研究,前程不可限量,可惜生不逢时,未竟其功。这使我想起灵石县有名的张家兄弟,一个是中共方面著名的法学家张友渔,一个是曾任台湾国防部常务次长的张彝鼎,若中籥先生后来在社科研究上一展其长才,与其堂弟张颔先生并驾齐驱,也就不会让介休张氏兄弟专美于前了。
过了几天去还书,我问中籥先生后来的结局如何,张先生淡淡地说,解放后当了小学教员,五七年打成“右派”,长期在一家焦炭厂下放劳动。粉碎”四人帮“后获平反,曾任介休县政协委员并分到房子。1987年去世,享年七十六岁。我听后默默良久,张先生则是一脸的肃穆。
(编辑:张翔 swell1009@qq.com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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